清石沟这几年可是红火透了。二十多里长的山沟,小山货店、小旅社、小饭馆如天上的星星,一年四季的游人源源不断何德山的山乡饭庄开在清石河的河沿,清石砌墙清石盖顶,朴实雅致。山乡菜农家饭叫南地北的客人吃得直咋嘴。客人最叫绝的要数何德山的娘亲手做的炒米汤。炒米汤这种饭食清石沟独有,别的地方难得一闻,更甭说吃到。要说这炒米汤不是什么希罕东西,叫汤不是汤,半稀半稠,做法很简单,烧开了水,放入炒过的小米、晒干的扁豆角、白萝卜干、杂面条,咕嘟熟了,用勺子烧热食油“呲啦”一烘锅抓把芫荽放进去就成。刚开锅的炒米汤,热腾腾的冒白气,吸溜一下鼻翼,满是奇特的山醇野香。
其实炒米汤是清石沟人祖祖辈辈过穷日月时发明的饭食,入不得食谱。
清石沟就是一条“两山夹一沟”的深山沟,可怜兮兮地躺在雄伟挺拔绵延千里的太行山的犄角旮旯,站在沟底四下望,除了头顶一条细长的蓝色带子,满眼就全是褐色的山岩和绿色的树丛了。偶尔在沟底、山腰、山顶透出几缕细烟,那是两三户人家聚集成小山村,满山沟一千多个村子五千多口人。清石沟人靠着从清石缝里挤出来的比金子开主贵的黄土种庄稼打粮食,过足了糠菜半年粮的时光。一顶草帽都能捂严的地块,是长不了麦子、玉茭的,所以只要有一片土岩石缝隙就茂茂盛盛地结出鞭炮似的扁豆角,稍微放得下锄头的地块就种上了谷子、黄豆、绿豆、萝卜之类的作物。山里人寻思得比太行山远,山高土薄,农作物一年长一季,断然不敢把石缝里挤出来的那点杂粮鲜菜一个季节吃干炖尽的,就把一年打下的谷子囤好,把新鲜的豆角、萝卜之类的杂菜撕片、切条晒干存放起来,算计着没有收成的冬季和开春的日子,慢慢地吃。这应该是清石沟炒米汤的背景资料吧。
清石沟有叫人欢喜的地方。满山的泉眼、满山的水流,飞瀑错落跌宕、小溪曲曲弯弯,清凌凌、响潺潺地在沟底会面,汇合成了一条清石河。山险水美的清石沟景致勾住了山外人的眼球。县里在硬磕磕厚墩墩的东山半腰戳了个窟窿,朝里朝外修了几十里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把山外的人引进了清石沟。于是山外到过清石沟的人都尝到了炒米汤。
清石沟的大小饭馆都有炒米汤,炒米汤成了清石沟饭菜的旗帜。不过何德山的娘做出来的炒米汤尤其叫响,来旅游的人吃了老太太做的炒米汤都说比别的饭馆做的好吃。
何德山打小跟娘学做炒米汤。说学也算不上,几十年看娘做炒米汤、吃娘做的炒米汤,自然心领神会,况且炒米汤是山里人的粗糙饭食,用不了精调细烹。但何德山做出来的炒米汤远没有娘做出来的叫客人喜欢,何德山就在游人多的季节把娘从半山腰上接下来,叫娘亲自下厨,专管做炒米汤。
不远处有一家的秀水山庄,五层洋楼,挺气派,请的厨师都带级别,也做炒米汤。不过老是抵不过何德山的娘做的好吃,客人往往在秀水山庄吃了好菜喝了好酒,然后到山乡饭庄吃何德山的娘做的炒米汤,何德山的娘不在,客人就扬长而去。秀水山庄的老板纳闷,何德山也犯嘀咕。
清闲了的时候,秀水山庄的王老板溜达着进了山乡饭庄的门,看着何德山的娘在“胡噜胡噜”喝玉茭糁稀饭,就凑上去搭话。
“老婶子,有好饭不吃喝稀饭哩!真会替恁家德山省。”
“不是哩!吃惯了家常饭,饭馆的饭吃着不对胃口。”
“真是不会享福!放着好日子不过。”
“也是哩!日子好了,没有口福。”
何德山从里屋出来打招呼。他明白王老板的心思,他是来向娘讨炒米汤经的。何德山懂“同行是冤家”的道理,不想娘同着王老板说炒米汤的事。他就拿过两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水,端给王老板一杯,坐下,接过话茬,山南河北的乱扯,弄得王老板跟他娘接不上腔。王老板瞅瞅没啥指望,站起来拍拍屁股,悻悻地走了。
何德山得空就问娘,您做的炒米汤咋就恁好吃哩?毕竟娘岁数大了,不能老靠着娘来支撑生意,万一哪天娘做不动饭了,山乡饭庄不就没法子了?娘也不止一回跟何德山唠叨,做炒米汤没啥巧,甭照着做饭馆炒菜的规矩,就当给自己做平常饭。何德山就漫不经心地当给自己做饭做炒米汤,吃着也没觉得跟娘做的有啥不对口味的地方,可客人一吃就立马说没有哪次哪次的好吃。何德山知道客人说的“哪次哪次”是娘做的。
还真是岁数不饶人。突然有一天,老胳膊老腿的娘不能替何德山做炒米汤了,山乡饭庄的生意一下子跌了不少,何德山犯了愁,偎在娘的炕沿咳声叹气。娘还是说不出个道道。得信何德山的娘躺在了炕上,秀水山庄的王老板提溜着礼物爬上半山腰何德山的家来看,何德山迎出屋外,说人上了年纪,该歇着了,没啥大碍。娘在里屋听到王老板的声音,隔着窗户摆摆手,招呼来屋里坐,何德山和王老板相跟着坐在了娘的炕前,娘根根蒂蒂唠起了清石沟早年的穷日子。娘提起了炒米汤,,,,娘说炒米汤得想着山里人的憨厚做,想着过穷日子做,甭想着做生意做,炒米汤的巧在憨厚的会过穷日子人的心里,可在尝炒米汤人的嘴上。